李安個子不高，稍稍有些駝背，頭發(fā)上象是灑了許多粉筆灰，讓人想起來，哦，原來他已經(jīng)58歲了。

李安的作品常常驚心動魄，中國影樓有的地方甚至讓人魂飛魄散，然而他本人卻溫和得幾乎無趣。他的聲音和語調(diào)保持在一個溫和的頻段，幾乎不會發(fā)生變化，聲音偶爾會降下去，但永遠(yuǎn)不會升高，哪怕只升高半度也不行，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值得他激動的一樣。他看上去是那種從來不講黃段子，也不講冷笑話的人。如果把他比作只回復(fù)“呵呵”、“干嘛”、“洗澡去了”這三寶的女神，就再貼切也不過了。他就是一杯溫度永遠(yuǎn)不變的溫開水。

  李安早期的電影常常有相似之處，比如《推手》、《喜宴》、《飲食男女》就被人們串到一起叫做“三部曲”了。可是，這以后，他的這一部作品和那一部作品在形態(tài)上千差萬別，你很難想象得到這些東西都出自同一個人之手。從皮相上去追尋他電影的共同點，是一件很困難的事。

比如，《與魔鬼同騎》，李安聊的是美國的南北戰(zhàn)爭，而到了《冰風(fēng)暴》，李安聊的則是70年代美國中產(chǎn)階級家庭倫理的事，《臥虎藏龍》李安一下搞起了古裝武俠片，攝影網(wǎng)接下來的《綠巨人HULK》則改編自漫畫，《斷背山》說的是同性戀，《色戒》說的是革命者與漢奸之間的肉欲與愛情，《制造伍德斯克》則辦起了音樂節(jié)。

只有往作品里面鉆，才能找到這些電影一以貫之的地方，那就是，李安總是試圖打破我們對世界慣常的想象，每拍一部電影，他都要自己去找一面墻，然后破壁而出。他在《與魔鬼同騎》中，非得站在南方的視角上，而且是南方游擊隊的視角上，來消解這一場內(nèi)戰(zhàn)的意義。在《色戒》中，他則從一個革命者的“叛變”，來激起那些愛國者的不安與憤怒。《臥虎藏龍》看上去拍的是武俠，其實拍的是情欲，李安試圖用這部電影來“降龍伏虎”，這一點其實在《冰風(fēng)暴》也很突出。

而《少年派》，無疑是李安找到的最厚的一堵墻了。它是一個少年在大海上漂流的故事，它不象《與魔鬼同騎》或者《色戒》那樣，有一個特殊的時代性，它也沒有一個特別具體的地點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它是一個時間和空間都被架空了的電影，在一個沒有時空的點，能說的就只剩下人心了。

這是一部講信仰的電影，在時空都隱去的情況下，人的存在成了唯一的問題。人為何存在，如何存在，李安需要從這樣一堵墻里破壁而出。

神說：你犧牲得還不夠

一方面是技術(shù)上的種種挑戰(zhàn)，另一方面則是李安對原著的不斷解讀。在李安看來，這個故事的主旨特別宏大，想得多深也不為過。

娛樂：少年派什么時候更有信仰，漂流前，還是漂流后？

李安：他從來就有信仰，兒童攝影師招聘不是說他后來沒有信仰，而是說他后來被test(考驗)了。在考驗的過程中，受這樣的苦難，受這樣的試驗，他領(lǐng)悟到一件事情，信仰不是上教堂，不是有組織的，信仰和還有一個區(qū)分。他碰到的是老天爺，是一個抽象的東西。他從始到終都是有信仰的。

電影也很遵從這樣的思路，和信仰不完全對等。結(jié)尾的時候還是很肯定精神力量。

娛樂：少年派在大海上漂流的時候，有人，有獸，還有神，你覺得人性、獸性和神性是一個什么樣的關(guān)系？

李安：拍片以好看為主，所以沖突的時候多。按照希臘的論點的話，人是獸性和神性的一個中間體，抬頭仰望蒼天，低下頭又往自內(nèi)看。有一場風(fēng)暴的戲，他問神，你到底要什么，我已經(jīng)奉獻了一切，為什么我還這么困惑，為什么我要失去這么多，你還要什么東西。神的意思是，還不夠，再失去一些，你才看得到我。

沖突的時候多，而在和諧的時候，就進入了禪的境界，不著形色，那是沒什么好講的，電影就沒什么好拍的了。只要還落色相，還有聲光效果，還有情感浮動，基本上都是沖突的狀態(tài)。沖突啊，無解啊，這個戲就好看。

娛樂：我看到預(yù)告片里有一個鏡頭，少年派端坐在筏子上，特別象老僧入定感覺。

李安：那個時候，他是一個成佛的狀態(tài)。也是一種意境吧，這個是中國人一種特別的表現(xiàn)方法。

娛樂：今年內(nèi)地有一部大片，里面有類似的情節(jié)，神父問上帝：為何要發(fā)生這些事？后來他就放棄信仰了。這部電影中，少年派的經(jīng)歷這么慘，他為何能堅持下來？

李安：第一，求生的欲望。第二，過去的教養(yǎng)給他一些體悟，不管是里的信仰，還是父母給他的教育。除了他的技能，還有他的聰明才智，他本身的信念，在印度教方面他母親給他一些熏陶，所以他對人的神智，自己怎么操控，他有一種信心在里面，這是他比較可貴的地方。沒有這種信仰，即使人能存活，恐怕也發(fā)瘋了，也生存不下去了。在這種孤獨的環(huán)境里，在這種無望的漂浮的狀態(tài)下，怎么能夠堅持自己的理智，不渙散掉？

派是一個象征性的人物，真的人十之八九是做不到的，他是一個本身就對神有很多幻想和期待的小孩，所以神給他這樣一個歷程。這是寓意性的。

娛樂：對，我覺得就是說“人”在漂流。

李安：我們的人生就象一個航程一樣。雖然不是大海，沒有老虎，可是我們也受歷練，也受很多挑戰(zhàn)。

為什么活著？要虛構(gòu)

娛樂：少年派第一階段解決生存問題，第二階段解決如何不發(fā)瘋的問題。那人其實也要解決兩個問題，一，如何活下去，二，活下去以后，我干嘛活著�？梢赃@么理解嗎？

李安：至少對我來講，這是很重要的，我們?yōu)槭裁椿�？意義是什么？

其實意義我們需要虛構(gòu)出來，我也需要虛構(gòu)。人總是有精神的層面，不管是吃喝拉睡，物質(zhì)，享受，滿足，這些顯然是不夠的，信仰只是精神層面之一，不是全部。

娛樂：對于為什么活著這個問題，到了現(xiàn)在你的解決方式還是虛構(gòu)嗎？

李安：是的，虛構(gòu)。道家講的，虛是一切的本源，真理的所在。實的東西其實是一個reflect(映射)，是假的，玄之又玄，玄母到頭的地方，才是產(chǎn)生一切的本源。這個東西你不可以等閑視之，不是虛構(gòu)的東西就是騙人的，不是這個意思。虛構(gòu)的東西，我們摸不著的，抽象的東西，反而是最真實的東西。這個東西，我是很相信，也是很肯定的。

娛樂：以前聽說你是信基督教的，但你的作品里又有很濃郁的道家氣息，有點摸不著你的精神信仰具體是落腳在哪呢？

李安：我是在很傳統(tǒng)的中國文化教養(yǎng)下長大的，儒釋道大概跑不掉，儒釋道在生活里有，在教養(yǎng)里有。當(dāng)你生活中出現(xiàn)某種狀況，你的思路過不去的話，你總是有依靠，所以這些都是有的。

小時候我母親是基督徒，經(jīng)常帶我去教堂，相信上帝啊，耶穌基督啊，也是我成長過程中一些根深蒂固的東西。可是到了14歲，我自己開始思索以后，我就不去了。

我不去教堂，我也不去廟宇里拜，可是敬神的心我還是有。說穿了還是比較中國式的，儒釋道那些，游動性很大，可塑性很大，不是很固定的。

娛樂：你以前說過少年派能夠活下去，是因為他的純真，他的純真可以理解為是“赤子之心”嗎？

李安：我們在社會上成長，交流，很難保持純真，越成長，純真性越少。這是一個寓言性的故事，現(xiàn)實性比較少，現(xiàn)實性在這部電影里的語法只是大海和老虎對他的挑戰(zhàn)，兒童攝影網(wǎng)這是寓意性的，人生成長里就復(fù)雜得多，這是萃取出來的一個故事。

娛樂：小說里的吃人島，到底在吃什么？

李安：這個你要自己去想咯。我有我的想法，可是我不能告訴你。有好多種解讀法，我告訴你就會有一個標(biāo)準(zhǔn)答案在里面。

我問過書的作者，他說，只想刺激你，讓你完全不能相信。拍電影，我有我自己的思路和理論，可是那只是一個建構(gòu)，基本上象電動游戲，我設(shè)置一個程式，要怎么玩，不能告訴你，我有我自己的答案。